孙建康:老亲_大皖新闻 | 安徽网
发布日期:2024-10-26 点击次数:196
爷爷的岳父家住在坞矶(音)。坞矶究竟在哪里?爷爷在世时并没有带我们去过那里。奶奶在我父亲三四岁时就撒手人寰了。而我六岁那年,父亲就离开人世。母亲也不知晓,只晓得那里离我们村很远很远,听说好像在湾沚,又好像在当涂。我后来想,矶,水边突出的岩石或石滩,那么坞矶应该在水边,是河边呢还是江边?我没有去调查核实。那边的亲戚,我们只认得爷爷的两个舅老哥,一个是他亲舅子,一个是他堂舅子。
亲舅爷是在一个初秋时节突然来的,后面跟着好几个他家里人。彼时,我大约十一二岁,家里忽然来了一拨亲戚,我颇有些激动与慌乱,而关于他们的脸模子我居然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存住。两年后,亲舅爷又来过我家一次,是一个人来的,他在我家宅基地上点了几棵树,有枫杨有臭椿,树砍倒,用拖拉机载走。此时,我对亲舅爷方才有了些许印象。此后,那边的人,包括亲舅爷,再也没有来往,除了堂舅爷。
堂舅爷,在亲舅爷之前之后都来过我们村,他是我爷爷岳父的堂侄,我们呼他舅老爹。这个舅老爹年纪比亲舅爷大,比我爷小,跟爷爷的关系似乎好于亲舅爷。他总是一个人来去,像是不务正业者,又像是流浪艺人,他没有成家。他大大咧咧,不拘小节,皮肤显黑,眼珠子发亮,长脸,脸上坑坑洼洼的,头发较一般人长,村里长辈都与他熟识。他有一样本领,会说“板书”,什么《杨家将》《岳飞传》《隋唐演义》《三侠五义》,张口就来。他每次过来,村里人,尤其老人就缠着他不放,奉为上宾。
晴朗的夜晚,他推辞不脱,便去晒谷场上居中而坐,腿间架一面自带的小鼓,小棒槌往鼓面上一敲,周围聚拢的男女老少立马鸦雀无声。他却不慌不忙,端起大瓷缸,喝一口粗茶叶泡的水,然后沙哑的嗓音从大嘴巴间迸出,音韵铿锵,抑扬顿挫,听众如醉如痴。那嗓音听来颇有些类似说评书的单田芳。
舅老爹曾在一个冬日带我去街上澡堂子。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上街进大众澡堂子泡澡,当时大约十岁。我跟在舅老爹后面,似一只撒欢又有些胆怯的小狗,一直走进街上桥头附近的澡堂子。进门有人递毛巾。澡堂内有四方形的大池子,有窄长的小池子,一格一格的,tp钱包官网有的小池子上面铺了木板,木板上或池沿睡着光溜溜的人。小池子里的水比大池里的水烫。泡澡的人较多,人声嗡嗡的。池子里漂满灰白色的肥皂水,热气腾腾的难以辨清人脸。洗完澡出门,我把一件夹裤落在澡堂子更衣室了,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发觉,赶去澡堂子寻,坐堂师傅是个老头,他说,有的有的,小人家,给你收着呢,就等你来取。
舅老爹离村时说,下回过来给我们弟兄每人买一双冬袜。于是,我们就有了温暖的盼望,可一直到这个盼望生了茧并慢慢地剥落,他也没有来过。
舅老爹不来我村,村民都很怀念。
与舅老爹一样,再也没有走进我家的还有姨老爹,他是我奶奶的妹夫。记忆中,姨老爹只进过一回我家屋门,笑眯眯的,还带来了晒干的三四斤带壳花生,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吧。他是洲地人,家居夏湖村,洲人不种水稻小麦,只种蔬菜、棉花、大豆、玉米、花生、马铃薯等经济作物。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吃花生。炒熟的花生壳带着特有的焦香味,剥去外壳,花生的美味在心里种下了恒久的记忆。自此,便热切地期望姨老爹下次过来时再带些花生。
可姨老爹就如昙花一现,之后再不见身影。他的两个儿子倒是来过一次,空着手。两个儿子来时正值壮年,精神阳光,在我眼里显得很帅气,我希望他们能常来,好让村里人知晓我家也是有好几家亲戚。然而,总是事与愿违,他们兄弟两个,仅老大再次光临过我家一回。这一回,他从我家屋后砍了几根竹子扛回去。
他们,从此,再无音信。
爷爷过世时,亲舅爷、舅老爹、姨老爹及他们的子孙都未现身。
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,与几个同学骑自行车去长江大堤一侧的保定乡团洲村同学家玩,江堤上看到“渡江第一船”石刻,上面有记录,在“记录”里,见到了“夏家湖”字样。蓦然,年少时的记忆冒了出来:这个夏家湖,莫非就是姨老爹家所在地?回家问母亲,母亲说,虽然她没去过夏家湖,但听说姨老爹家就在长江边,与我们村同属一个县。而夏家湖在本县没听说有第二个同名的,想必就是它了。我就跟那个家在江边的同学说,离你家不远的那个夏家湖村,有我家亲戚呢。
从我们村去夏家湖村,没有直线的途径,沿着弯曲的横山河堤过焦湾闸,再左折右拐、七弯八绕,路便显得遥远。若干年后,整个保定乡区域被开发成了工业园,归属保定乡的团洲村、夏家湖村也相继消失,但园区内有一条笔直的沥青路直抵江堤,取名夏家湖路。